尋找章瑩穎的21天：我們都是另一個章姑娘

　　原標題：尋找章瑩穎的21天 “我們都是另一個章姑娘”文｜新京報記者 羅芊 潘佳錕 實習生 夏偲婉編輯｜蘇曉明 校對｜陸愛英在陌生的舞臺上，侯霄霖抱著吉他，唱了一首他

　　在陌生的舞臺上，侯霄霖抱著吉他，唱了一首他寫給瑩穎的歌，名字叫做《孩子一樣的夢想》，他閉著眼，用力彈唱：曾經(jīng)的曲折，難言的快樂，還有這首，曾為你寫的歌我有孩子一樣的夢想，我也能飛到遠方，就算黑夜再漫長，我也能等到陽光。

　　當晚，美國警方宣布，6月29日，27歲的白人男子布倫特克里斯滕森（Brendt Christensen）作為嫌疑人已被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FBI）逮捕，當?shù)貢r間7月3日上午10時，他將首次出庭接受聆訊。

　　從6月9日章瑩穎在美國香檳市失蹤，到6月30日晚美國警方公布案件最新進展，已過去21天。

　　這焦灼的21天，家人、朋友、幫忙的陌生人等各方尋人者心里起起落落，被一個接一個信息碎片填滿。尋找章瑩穎成為舉國關(guān)注的事件，大家都期待她能平安歸來。

　　在案件偵破的過程中，很多網(wǎng)友對美國警方的效率提出了質(zhì)疑。在知乎上搜索章瑩穎的名字，排名第一的問題是：如果章瑩穎綁架案發(fā)生在中國，舉國關(guān)注，48小時破案概率有多大？

　　短短的一句對生死的認定，幾乎擊碎了很多人僅存的希望。他們?nèi)滩蛔∫槐楸閺捅P事件經(jīng)過，設(shè)想許多“如果”如果她沒有錯過公交車；如果警方能夠更早發(fā)布汽車視頻，早點發(fā)現(xiàn)嫌疑車輛有天窗，更早識破嫌疑人的謊言那么，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6月9日，章瑩穎像往常一樣，八點半出發(fā)前往實驗室學習。她在美國的生活很規(guī)律，一般早上七點起床，晨跑過后給自己做一份簡餐，吃完直奔實驗室。

　　這個被朋友們稱為“學霸”的女孩，本科就讀于中山大學，碩士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深圳研究院，在中國科學院客座學習過一年，今年4月26日到達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做國際訪問學者。

　　這個來自福建南平的姑娘很珍惜出國學習的機會。她家境并不富裕，父親是司機，每月收入兩三千元，家中還有母親和弟弟，沒有固定收入，她曾因不愿花費家里8萬元，放棄前往加拿大留學的機會。

　　此前一個多月，章瑩穎初到美國，住在學校公寓里，每月租金700美金，節(jié)儉的她想換成四人合租房，每月租金400美金。

　　失蹤當日，她專程騰出時間，約了當?shù)匾晃蛔夥哭k公室經(jīng)理于下午兩點簽訂租房合同。

　　下午一點三十九分，她感覺有些趕不上，和對方表示自己可能會遲到十分鐘左右，預(yù)計兩點十分到達約定地點。

　　一點五十二分，章瑩穎在下車換乘，太陽灼人，午后的十字路口，她走反了方向。

　　四分鐘后，她等的公交車來了，由于站在了公交車的另一個方向，公交司機并未理會她的停車手勢。

　　距離約定的時間只有14分鐘，等下一趟車，可能需要再花30分鐘。這個不愛遲到的姑娘沿著道路走，并在路口東南角的巴士站簡短停留。

　　三分鐘后，一輛黑色土星牌阿斯特拉轎車由西向東行駛，路過章瑩穎身旁。開車的人名叫布倫特克里斯滕森（Brendt Christensen），在許多照片里都有一張燦爛的笑臉，他只比章瑩穎大一歲，在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尚佩恩分校做物理系助教，并在執(zhí)教的每個學期都獲得“最佳助教”的稱號。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以及一個以他為傲的母親。

　　這個人第一次路過并沒有停車，而是在附近兜了三分鐘圈子，再繞回章瑩穎所在地點，減速停在她身旁。

　　一分鐘交談過后，下午兩點零四分，章瑩穎坐上了副駕駛座位，車輛徑直向北行駛。此后，親人朋友都無法與她取得聯(lián)系。

　　當天夜晚約九點二十四分，一位伊利諾伊大學的副教授向伊利諾伊大學警局報警稱章瑩穎失蹤。警局搜查了她的公寓，是空的。

　　深夜，章瑩穎失蹤的消息漸漸傳到國內(nèi)。大學室友房麗莎第一反應(yīng)是：不相信。她看到微信推送里“章瑩穎失蹤”這幾個字，以為是同名同姓，點開看到照片后，還是有些不太確信，“是不是美國人比較少，迷路了找不到人借電話”。

　　他們都覺得章瑩穎有基本的警惕性和判斷力，出國之前，這是一個“出門都會給大家報備，晚上也會早早回來”的姑娘。

　　章瑩穎失蹤的后兩天是周末，當時，案件并未定性為“綁架”，警方尚未公布“黑色土星牌阿斯特拉轎車”的視頻信息。

　　上百名香檳市的志愿者們分組在學校周邊街道、餐館等公共場所，以及香檳市區(qū)的重點區(qū)域（共計劃分37片區(qū)域）搜尋瑩穎下落并分發(fā)尋人海報，一天發(fā)出尋人海報超過1200份。

　　失蹤第三天，美國警方公布事發(fā)當天下午兩點左右的街道監(jiān)控錄像，人們開始尋找當?shù)氐耐列桥瓢⑺固乩�四門轎車。

　　警方搜索伊利諾伊州車輛數(shù)據(jù)庫顯示，在伊利諾伊州注冊的，且符合監(jiān)控錄像里描述的車輛，共有18輛。

　　6月12日晚上約八點十分，警方去了克里斯滕森位于Springfield西大街2503號的公寓，那輛搭載了章瑩穎的2008年款黑色土星牌阿斯特拉轎車就在公寓停車場，有人注意到，這輛車配備了一個天窗。

　　面對警察的盤問，這位物理系高材生并沒有說實話，他先說自己不太記得四天前到底做了什么，隨后改口稱，“我那天整天都待在公寓里，要么是在睡覺，要么是在玩游戲”。

　　又過了兩天，美國警方對監(jiān)控視頻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嫌犯車輛有天窗，且右前輪輪胎保護蓋有破損，與克里斯滕森的車完全吻合，才鎖定為其車為“嫌犯車輛”。

　　他們申請了搜查令，開始在嫌犯車輛里尋找章瑩穎失蹤時身上的物件，包括痕跡證據(jù)，并沒有太大收獲。

　　這一次，克里斯滕森承認了故事的開頭“我搭載了一位背著背包亞裔女性，她站在街角，神色焦急，說自己有約遲到了。在我的邀約下，對方上了車，并用手機地圖軟件指了自己的目的地”。

　　接著，他又一次撒謊，“我拐錯了彎，她很驚恐”，那名亞裔女性在上車地點不遠處就下車了。

　　他們發(fā)現(xiàn)，早在4月29日，章瑩穎抵達美國的第四天，克里斯滕森訪問了一個名為“綁架101”（“Abduction 101” ）的網(wǎng)站，里面有許多關(guān)于“完美綁架幻想”和“策劃綁架”的信息。

　　他還訪問過一個叫做fetlife的網(wǎng)站，fetlife的首頁寫道：這是一個關(guān)于綁縛與調(diào)教、支配與臣服、施虐與受虐的社交網(wǎng)站，它就像Facebook一樣連接你我，但是比Facebook更加有趣，不是嗎？

　　fetlife的首頁寫道：這是一個關(guān)于綁縛與調(diào)教、支配與臣服、施虐與受虐的社交網(wǎng)站。

　　克里斯滕森Facebook封面圖，畫著一個男生牽著一個女生走在深淵般的螺旋式樓梯上，這是日本動漫作家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漩渦》里的一個畫面。

　　過去幾年，他喜歡一個來自瑞典通巴的名叫Amon Amarth的樂隊，該樂隊的風格是死亡金屬和重金屬。他點贊了《美國殺人魔》，這本書講述的是一個擁有雙重性格的華爾街驕子瘋狂殺人的故事。

　　而他黑色轎車的副駕駛位置，比車輛其他部分清理得都要干凈。警方認為，這是一種試圖隱瞞和摧毀證據(jù)的行為。

　　種種跡象表明，克里斯滕森極有可能是綁架章瑩穎的嫌疑人，但苦于沒有證據(jù)，6月16日起，執(zhí)法部門開始對他實施監(jiān)視，進行艱難取證。

　　取證期間，官方信息幾乎陷入了停滯，警察局官網(wǎng)上關(guān)于搜尋的信息從每天更新變成了兩天更新一次。

　　根據(jù)警方最新建議，美國的志愿者制定了新的搜尋計劃，將排查的重點放到香檳各大公園、樹林、水域等。

　　漫長而煎熬的等待時間里，中國的親友們沒有停下來，他們每天都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關(guān)于尋找章瑩穎的倡議，互相鼓勵，“這是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這是章榮高第一次出國，護照、簽證什么的他都不懂，只能不住感激，“多虧校友們幫忙”。那天，校方組織為家人募捐，家人通過FBI懸賞1萬美元尋找有關(guān)章瑩穎的信息。

　　兩天后，被捐贈金額超過5萬美元，懸賞數(shù)字也提高到5萬美元，這是當?shù)?1年來最高金額的失蹤案懸賞。

　　一位英文名叫Christian的華人男性在微信上看到了章瑩穎失蹤案，感到焦慮。他記得，那天下午，夏天有點熱，自己看著外面的樹葉搖來搖去，內(nèi)心的焦慮感越來越強。

　　Christian住在芝加哥，開車到章瑩穎失蹤地有幾小時車程。他猜想，這個失蹤的華人女孩很有可能經(jīng)過、甚至就在芝加哥，決心組織幾個朋友，一起去加油站張貼尋人啟事。

　　6月18日，章瑩穎失蹤的第9天，Christian沿著芝加哥到香檳市的路線，每隔一段路，便找加油站停車，在加油站便利店留一張尋人啟事，征得對方同意后，在外面柱子上也張貼一張。

　　章瑩穎失蹤地為黑色標記，紅色標記為Christian張貼過尋人啟事的地點。

　　母親安慰他：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你不貼，難道歹徒就會把章瑩穎放出來嗎？如果失蹤的是你，你不希望有人站出來做這件事情嗎？

　　加入尋找瑩穎的隊伍當中，讓他感覺到一種身在異鄉(xiāng)的團結(jié)，“我們就像大海里抱成一團的螞蟻，不斷隨風漂浮”。

　　一位開車接送章瑩穎家人的志愿者表示，“能感覺到家人極其擔心，也比較憔悴，他們承受的沉重，遠遠超過外人的理解”。

　　那位沉默堅韌的中國父親，令他動容。一天，他車里的地毯上有雜草忘了整理，章瑩穎的父親章榮高什么都沒說，默默彎腰將地毯拿起來，認真清理好再放回車里，一邊道謝，一邊坐下。

　　6月22日，章瑩穎失蹤第13天，校方舉辦論壇與多方團體公開商討對搜尋章瑩穎的支持。

　　那場討論會上，有人提出質(zhì)疑，中國有這么多人都在關(guān)心著章瑩穎事件，“為什么我們每天都在讓他們失望？”

　　在知乎上搜索章瑩穎的名字，排名第一的問題是：如果章瑩穎綁架案發(fā)生在中國，舉國關(guān)注，48小時破案概率有多大？

　　關(guān)于各方質(zhì)疑，F(xiàn)BI只說，為了維護調(diào)查的正當性，為了最大化找到瑩穎的概率，我們不能透露更多案件調(diào)查的細節(jié)�！拔覀冋饔昧艘磺锌梢岳�用的技術(shù)和人力來處理此案。FBI 已將此案列為全國首要任務(wù)�！�

　　討論會后，章瑩穎家人接受當?shù)孛襟w采訪，小姨葉麗欽還沒說話就開始掉眼淚，“希望放她回家，不要傷害她�！�

　　父親章榮高說話簡單質(zhì)樸，“放了我女兒，放了，我們也不想追究，我的目的，就是為了，為了找回我的女兒�！闭f完，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沒忍住，低下頭來，用手背擦了淚。

　　6月29日，伊利諾伊大學的校友為章瑩穎舉辦步行活動和音樂會，邀請公眾參加。

　　校方發(fā)言人Robin Kaler表示，在這充滿挑戰(zhàn)的時刻，我們站在一起，我們肩并著肩，等著瑩穎回來。

　　晚上六點四十五分，人們從克蘭納特出發(fā)，前往特納大廳，那是章瑩穎平常工作的實驗室，接著走到北古德溫大道，一直走到章瑩穎6月9日失蹤前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最后，再繞回克蘭納特，那里準備了一場給瑩穎的音樂會。

　　章瑩穎喜歡音樂， 她彈吉他，曾經(jīng)在一個叫做“可愛馬”的樂隊中做主唱。她最喜歡的歌曲是Bette Midler的那首《玫瑰》。

　　晚上七點半到八點，40多名在伊利諾伊大學就讀的中國學生演奏了中國民間音樂和西方古典音樂。

　　章瑩穎的男朋友侯霄霖也上臺了，兩個人都愛唱歌，都是學霸，一個去了清華，一個去了北大，在一起八年了，是中山大學的“風云情侶”。

　　在陌生的舞臺上，侯霄霖抱著吉他，唱了一首他寫給瑩穎的歌，名字叫做《孩子一樣的夢想》，他閉著眼，用力彈唱：曾經(jīng)的曲折，難言的快樂，還有這首，曾為你寫的歌我有孩子一樣的夢想，我也能飛到遠方，就算黑夜再漫長，我也能等到陽光。

　　學校為章瑩穎舉辦音樂會時，是章瑩穎失蹤第21天，那天警方查到拿到證據(jù)聯(lián)邦特工聽到了嫌疑人有關(guān)綁架章瑩穎的相關(guān)信息，克里斯滕森在一段音頻記錄中提到，他綁架了章瑩穎，“把她帶回了公寓，囚禁了她”。

　　次日，警察宣布逮捕嫌疑人。當天，伊利諾伊大學學校官網(wǎng)上還能查到同名物理系博士克里斯滕森的信息，第二天原鏈接已失效。

　　對于這名物理系“優(yōu)秀助教”，多名學生對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只承認自己上過他的課，其他并不愿意多說。

　　據(jù)新華社報道，義務(wù)為章瑩穎家人提供法律咨詢的華人律師王志東介紹，該案的起訴方是美國聯(lián)邦，而不是伊利諾伊州，這是因為伊利諾伊州沒有死刑，以聯(lián)邦和聯(lián)邦法院的名義起訴，可以綁架致死的罪名將罪犯判處死刑。美國檢方這是在尋求對嫌犯施以最嚴酷的刑法。

　　美國警方表示：基于調(diào)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事實，我們認為，章瑩穎已遇害。這種“認為”并不能令親友們信服，他們堅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人還沒找到呢，希望消息不對�！�

　　在許多好朋友心里，章瑩穎是“是很好的人，很熱心”。她是中山大學環(huán)境保護協(xié)會會長，拿國家獎學金，當學習委員。當時學校流行玩“三國殺”，大家給她起了一個外號，叫“主公”，形容她身上的“霸氣”。

　　好友蔡燁記得，章瑩穎不小心弄壞了她的本子，專門去買了一本很好看的，還在上面寫了很多暖心的話。她們互相稱呼對方為“l(fā)ady”，蔡燁總說，“我的lady，你快回來�！�

　　本科畢業(yè)時，她曾對朋友提起自己未來規(guī)劃，非常明確大學還是有一些自己不太滿意的地方，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把一些不太好的東西稍微彌補一些，讀碩士，讀博士，以后做一個培育學生的人。出國前，房麗莎試圖勸過章瑩穎，要不要考慮現(xiàn)實的問題，比如結(jié)婚，但她堅定的要出國，“以后想回高校，做一個好老師”。

　　過去太過于美好，以至于尋找者們?nèi)滩蛔∫槐楸閺捅P事件經(jīng)過。 人們開始思考：到底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安全？

　　還有中國留美學生認為，章瑩穎并不代表個人，更代表群體

　　她剛來美國，家境普通，下面還有個弟弟，她需要精打細算節(jié)省300美元的房租，需要獨自去簽合同，在誤了公交時她很著急。那天是周五，陽光正好，有一個熱情的同校博士生在她著急得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在她身邊停下了車。

　　知道為什么留學生都這么心痛這么感同身受嗎？不是因為留學生在美國呆傻了沒有安全意識，而是我們初來乍到的時候都窮過，都心疼家長賺人民幣我們花美元，若干年前都是另一個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