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 希望工程：從“有學上”到“上好學”

　　周玉梅的匯款單來自希望工程，一項由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下稱“青基會”)發(fā)起并實施的民間公益事業(yè)，旨在幫助貧困家庭的孩子上學，并改善貧困地區(qū)的教學狀況。而周玉梅出生、長大的安徽省六安市金寨縣，正是1990年5月中國第一所希望小學建成的地方。

　　快過年了，她所在的安徽六安金寨縣花石鄉(xiāng)里特別喜慶，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但周玉梅家根本沒錢過年。父母連她和弟弟的學費還沒湊齊，更別說買年貨了。

　　直到臘月二十七，學校老師給了周玉梅一張400元的匯款單，說有人資助她上學。父親用400元中的一部分給他們姐弟交了學費，一部分買了臘肉香腸。

　　周玉梅的匯款單來自希望工程，一項由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下稱“青基會”)發(fā)起并實施的民間公益事業(yè)，旨在幫助貧困家庭的孩子上學，并改善貧困地區(qū)的教學狀況。而周玉梅出生、長大的安徽省六安市金寨縣，正是1990年5月中國第一所希望小學建成的地方。

　　金寨縣城，至今保留著一家希望公益服務(wù)中心，不僅將善款直接捐給貧困兒童，還會整合社會上的慈善組織，提供捐助方、受助方的資源共享平臺。周玉梅是服務(wù)中心的秘書長。

　　青基會官方網(wǎng)站顯示，從1990年10月發(fā)起實施開始，至2017年，全國希望工程累計接受捐款140.4億元，資助困難學生574.8萬名，援建希望小學19814所。

　　金寨縣希望小學是全國第一所希望小學。在希望工程啟動前，這所位于大別山腹地的學校還叫做金寨縣南溪小學，因為它建在南溪鎮(zhèn)。

　　當時，南溪小學設(shè)在鎮(zhèn)上的彭氏祠堂里，青磚黑瓦，紙糊的窗戶，教室的一側(cè)沒有墻�！岸�天，孩子們冷得伸不出手。碰上陰天下雨，到處都是水�！�1988年起，便在南溪小學教數(shù)學的楊先銘回憶。

　　教學設(shè)備也很簡陋。教室里沒有課桌椅，只有一塊木頭黑板，幾支粉筆。孩子們來上課時要自帶板凳；下了課，還要幫老師收集粉筆灰，然后用水調(diào)勻灌到竹筒里，曬干繼續(xù)用。楊先銘說，那時的教室里不通電，光線很差，坐在后排的學生連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

　　“但是有固定的教室和老師，有學生就很不錯了�！睏钕茹懜嬖V新京報記者，很多孩子家里窮，連這樣的學校都上不起。

　　1984年出生在金寨縣花石鄉(xiāng)的周玉梅，小時候險些失學。她家里5口人，父母以種地為生，養(yǎng)活兩個孩子和年邁的奶奶。剛上小學時，周玉梅交不起書本費，就用別人的舊書。但每學期一百多塊的學費對她來說，仍是一筆很大的負擔。一天半夜，她聽見父母為了兩個孩子學費的事情爭吵，父親哭了。

　　“我身邊不少女孩子，小學沒念完就跟著家人外出打工�！敝苡衩氛f，自己也動過這樣的念頭。

　　在當時的中國，像周玉梅一樣的孩子很多，與南溪小學情況相似的鄉(xiāng)村小學比比皆是。1990年7月，時任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秘書長徐永光指出，“貧困”和“教育經(jīng)費不足”是造成上述情況的重要原因。

　　徐永光說，在尚未解決溫飽問題的貧困地區(qū)，孩子的學習費用讓許多家庭不堪重負，“吃飯和讀書，二者不可兼得”。而在教育經(jīng)費方面，1988年，國家行政教育撥款加上其他渠道籌資共計423億元，人均不足40元，列世界倒數(shù)第二位。

　　盡管改革開放已有10年，中國學齡兒童入學率達到了97.1%。但學生流失的速度同樣驚人。徐永光說，在全國2.2億在校生中，“只有1/3能讀完小學，繼續(xù)讀完初中的又只占1/3，再讀高中的不足30%�！逼渲�，小學生的流失呈上升趨勢。

　　1990年是聯(lián)合國確定的“國際掃盲年”。就著這個機會，青基會于前一年的10月30日向國內(nèi)外宣布，通過社會集資，建立中國第一個救助貧困地區(qū)失學少年的基金，長期資助那些品學兼優(yōu)卻因家庭經(jīng)濟困難輟學的孩子。

　　“這些孩子是貧困地區(qū)的明天和希望，也是中華民族的明天和希望。所以，我們把這項工作命名為‘希望工程’。”徐永光曾說。

　　藍色的心形海浪上一輪紅色的太陽，配上題寫的“希望工程”四個大字，共同組成了希望工程的標志。意為“托起明天的太陽”。

　　作為接受希望工程資助的學生，1990年，周玉梅收到了第一筆捐款，30元。“我記得那天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有人來幫助我上學，然后給了我一張匯款單。”周玉梅說，錢雖然不多，但能應(yīng)付一部分學費。

　　還有那年臨近春節(jié)時收到的400元匯款。兩天后，父親便帶著周玉梅和弟弟到附近的古碑鎮(zhèn)取了出來，厚厚的一沓，有五塊的、十塊的，也有50元、100元的大票。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么多錢，“簡直就是一筆巨款”。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不知道什么是希望工程，只知道有一些人拿錢讓我上學�！敝苡衩酚浀眠@些人身上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志——藍色的大海托著紅色的太陽。

　　救助貧困學生的同時，希望工程還會幫助改善貧困地區(qū)的辦學條件。在有條件的貧困縣，通過地方政府的努力和青基會及其他捐贈者的援助，對選定的鄉(xiāng)村小學進行改建或擴建，并命名為“希望小學”。

　　1990年，時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李克強到金寨進行了實地考察，為全國第一所希望小學選址。之所以選擇金寨，是因為金寨不僅是國家重點扶貧縣，而且是革命老區(qū)，涌現(xiàn)過59名將軍，戰(zhàn)爭年代曾有10萬兒女為國捐軀。

　　“最后把學校選在南溪鎮(zhèn)，是因為南溪的地理位置不錯，”時任金寨縣副縣長曹承芳說。而設(shè)立希望小學的條件之一就包括交通便利，方便周邊的孩子過來讀書。

　　在共青團安徽省金寨縣委于1990年4月10日填寫的“希望小學立項審批表”上，“申請資助金額及其用途”一欄寫著“申請資助7萬元，用于改善教學條件，購置教學設(shè)備”。

　　1990年3月動工后歷時兩月，當年5月19日的落成典禮上，南溪小學已是煥然一新。元帥親自為新校題寫了校名“金寨縣希望小學”。

　　1990年5月19日，老師、學生和家長參加金寨縣希望小學剪彩儀式 （翻拍金寨縣希望小學資料圖）。

　　“新校舍有兩棟連成L形的教學樓，有42間用房，共15個教學班�！蹦舷�中心小學（現(xiàn)金寨縣希望小學南校區(qū)）校長孫用奇說，每間教室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墻上貼著《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和《小學生守則》，教室的角落還開辟了圖書角。

　　如今34歲的余水，親歷了從南溪小學到金寨縣希望小學的轉(zhuǎn)變。他至今記得第一次走進新校舍的感覺：我在樓道里來回來去跑，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揚起漫天的灰塵。

　　徐永光曾經(jīng)表示，工程實施的8個多月里，青基會收到國內(nèi)外個人和團體來信2000余封，接待來訪數(shù)百人。截至1990年6月26日，青基會就收到捐款3988筆，金額超過200萬元。而青基會根據(jù)概率計算，為希望工程捐款的個人已超過100萬人。

　　余水記得，自己上小學時，全國范圍內(nèi)的“手拉手、心連心”活動正如火如荼地展開，金寨縣希望小學也加入進來�；顒訛槌鞘泻袜l(xiāng)村的小朋友提供相識的平臺，互幫互助。

　　余水與江蘇的一個小朋友結(jié)了對。他們互相寫信，互寄書本、文具等。最吸引余水的，是小朋友寄來的各種零食，火腿腸、肉松糖豆……平日里，這些食品只有城市里的孩子才能吃到。余水興奮了好幾個月，“我的媽呀，從來都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東西�！�

　　那之后，余水把“到城市里吃好吃的”當成了奮斗目標。高中畢業(yè)后，他考取了安徽中醫(yī)藥大學。之后他回到金寨，成為當?shù)匦l(wèi)生所的一名醫(yī)生。

　　1973年，出生在金寨縣湯匯鎮(zhèn)茅畈村的張宗友，讀到高二時瀕臨輟學。但他學習成績突出，從初中起連年被評為三好學生。在老師的幫助下，張宗友破例成為“希望工程”的資助對象，順利念完高中。

　　1992年，張宗友從金寨一中考入安徽省阜陽師范學院，成為受助生中的第一位大學生。4年后，他又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攻讀碩士學位，成為受助生中的第一位研究生。

　　金寨縣桃?guī)X鄉(xiāng)張灣村女孩蘇明娟，則因為一張宣傳希望工程的照片“我要上學”為人們熟知。照片中，她手握鉛筆，眼睛里閃耀著對知識的渴望。

　　2003年，“大眼睛”蘇明娟考入安徽大學金融管理系；2007年，還成為北京奧運會安徽賽會志愿者招募形象大使。如今，蘇明娟已成為銀行白領(lǐng)，2017年12月15日還當選為共青團安徽省委副書記。

　　5月29日，安徽六安金寨三合實驗學校，蘇明娟和當年自己的照片合影。圖/視覺中國

　　“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外界的捐助，也與外界有更多接觸，希望小學的孩子們比村校的孩子更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痹诮鹫�縣希望小學任教十五年的張?zhí)�宏說。

　　2015年，金寨縣希望小學的彭小雪作為金寨縣的學生代表之一，到北京的人民大會堂參加了第七屆少代會。彭小雪說，她在北京見到了真正的飛機，還進去參觀了。她回來后，在沒有機場、沒通航班的金寨，很多孩子都把“坐飛機”當成了自己的目標。

　　“1990年以來，金寨兒童至少有60%都受過希望工程的資助。近兩年，愛心助學的總價值都在1000萬以上，每年收到資助的學生不少于2000人�！敝苡衩氛f，現(xiàn)在想想，當初如果沒有希望工程，她的命運或?qū)⑼耆�不同�?/p>

　　2018年6月6日，早上6點半，余海源和余承澄就起床了。他們的生活很規(guī)律，洗漱完，吃過早餐，父親余水會騎著小電動車把他們送到金寨縣希望小學。

　　穿過學校大門，寬敞平整的操場上整齊地鋪著青磚，乒乓球臺、籃球架一應(yīng)俱全。正前方是一座5層小樓，樓體粉刷一新，樓里不時傳出瑯瑯的讀書聲。

　　這座小樓名叫愛心樓，建筑面積2500平方米，可容納1200名學生。2004年，在江蘇省昆山市千燈鎮(zhèn)中心小學退休教師周火生的倡導下，昆山一家企業(yè)和周火生共同募資，再加上南溪鎮(zhèn)政府和金寨縣政府的支持，愛心樓方才建成。

　　從外觀上看，這所希望小學和城里的學校沒什么兩樣。但教學樓左側(cè)有一方大海托著太陽的雕塑，右側(cè)有一塊近一米高的石頭，上面寫著“感恩”二字，被稱為“感恩石”。

　　上午8:30，三年級的余承澄開始了一天的學習，第一節(jié)是數(shù)學課。老師一邊帶著孩子們進行期末復習，一邊問道“什么是鈍角？”

　　“大于90度小于180度的角叫鈍角�！蓖瑢W們一起回答，余承澄認真地在課本上記了一筆。

　　教室里安裝了可移動的四格黑板，中間兩格拉開，就變成了能放映幻燈片的多媒體白板。有時，老師會在白板上放映帶有動畫效果的投影，孩子們也能動手在上面勾勾畫畫。

　　講臺一側(cè)的圖書角里塞滿了各種書籍，從謎語大全、童話故事到簡易版的四大名著，都是適合小學生的讀物。課間時，孩子們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書籍，進行課外閱讀。

　　中午，余承澄和同學們排隊到食堂領(lǐng)盒飯。飯菜裝在統(tǒng)一的不銹鋼飯盒里，三菜一湯。

　　“原來有人到學校參觀時很感慨，說簡直不敢相信，在山巒疊翠中，竟然隱藏著這么一所現(xiàn)代化的小學。”金寨縣希望小學的現(xiàn)任校長江淮說，以前，希望工程是讓農(nóng)村的貧困兒童有學上；現(xiàn)在，項目關(guān)注更多的是如何讓孩子上好學。

　　“我們學校還開設(shè)了科學實驗課、電腦課，還開設(shè)了很多興趣小組。有葫蘆絲、木吉他、書法、繪畫、手工，想培養(yǎng)孩子的特長�！苯�淮說，他們要從教育資源、教學質(zhì)量等方面，盡量縮小農(nóng)村孩子和城市孩子的差距。

　　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的官方網(wǎng)站顯示，截至2017年，全國希望工程累計接受捐款140.4億元，資助困難學生574.8萬名，援建希望小學19814所。此外，還建設(shè)了希望工程音樂教室、體育教室、美術(shù)教室等，開展遠程支教、科學文體、夏令營等活動，積極進行教育扶貧，促進了貧困地區(qū)基礎(chǔ)教育的全面發(fā)展。

　　1989年10月30日，由共青團中央、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發(fā)起的，以救助貧困地區(qū)失學少年兒童為目的的“希望工程”正式啟動。

　　彼時，40歲的解海龍剛確定了他此后想要拍攝的方向——用相機記錄中國鄉(xiāng)村基礎(chǔ)教育現(xiàn)狀。但他還不知道希望工程。

　　1991年3月5日，解海龍在王府井邂逅了希望工程。街頭宣傳希望工程的大標語，讓解海龍激動。“你們這哪兒搞的�。俊�

　　他一路跑到團中央辦公樓，等不及電梯，一口氣跑上10層，進了一間辦公室。“我是文化館的，現(xiàn)在正在拍攝一個題：鄉(xiāng)村基礎(chǔ)教育現(xiàn)狀�！�

　　在解海龍表明他拍照有相機，經(jīng)費自己承擔后，22歲的工作人員走出門。沒過一會兒，一個處級領(lǐng)導來了，然后來了一個廳級干部——希望工程創(chuàng)始人、時任青基會副理事長和秘書長的徐永光。

　　和解海龍聊完，徐永光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們覺得你是真心真意要干這事兒，這樣，我們簽個合同�！�

　　解海龍把合同簡單概括為，他拍照片給中國青基會使用，不需要稿費等，青基會撥付5000元給他�？顚Ｓ�，讓他買好膠卷拍攝。

　　這筆錢解海龍拿到手就跑回單位交給領(lǐng)導，領(lǐng)導特別交代財務(wù)，“快快快，給解海龍弄一個賬戶，只有他能花，用來買膠卷和洗照片用�！�

　　1992年4月中旬，中國青基會啟動百萬愛心大行動，開始使用解海龍拍攝的照片對外宣傳。安徽金寨縣的“大眼睛”蘇明娟一夜成名。

　　同年10月，“托起明天的太陽希望工程攝影大展”在民族宮舉辦，“每天來上萬人，往地上扔錢捐款，兜里有兩塊十塊的就扔到感人的照片下，40張照片，每張下都有錢�！彼�說，有個戰(zhàn)士看完展覽，把僅剩的5元捐了，然后走回西山北京軍區(qū)。

　　“每當我看大眼睛照片時都要拷問自己，我做得對不對�！�2014年12月，時隔25年，解海龍?zhí)寡�，從成為希望工程志愿者那天開始，做公益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早已不是最初那個為了得獎的攝影愛好者。

　　政府對農(nóng)村義務(wù)教育階段貧困家庭學生就學實施的一項資助政策。主要內(nèi)容是對農(nóng)村義務(wù)教育階段貧困家庭學生“免雜費、免書本費、逐步補助寄宿生生活費”。這項政策從2001年開始實施，其中中央財政負責提供免費教科書，地方財政負責免雜費和補助寄宿生生活費。

　　青基會核發(fā)的資助證：吳海霞是希望工程在金寨縣首批資助的20個孩子之一。每個受資助的孩子都有一個64開的小本子，紅色的塑料封皮，里面寫著受資助人的信息和受助金額。